第三十二章

近日來九重天上鬧得沸沸揚揚，都說狐族大殿下在人間私自娶了位凡間女子為妻，還將她寫在了狐族族譜上。

晚諾聽著身邊的人嘰嘰喳喳地議論，知道她們是說給自己聽的，毫不在意，依舊如同往常那般專心做自己的事。不知是誰喊了聲，“殿下。”那些背後嚼舌根的侍女便通通散開了，晚諾擡起頭，瞧見墨棐一身青衣，笑容可掬地朝她走過來。

“殿下。”

墨棐笑的開心，道，“快起來，我是有喜事告訴你的。”

“殿下不說，奴婢也知道是何事了。”

墨棐挑眉，“你知道？”

“恭賀殿下喜得美人。”她第一次擡起頭，看向墨棐的眼睛，那眼睛生的是真漂亮，仿若裝了整個的星陣，閃閃發光。

墨棐頗有些羞澀的碰了下眉毛，道，“她倒真是個罕見的美人兒，難得的她是這世上最懂我的人，瞧見她我這心就安了。”

晚諾心裏瘋狂叫囂，她實在不想聽見他討論其他女人，那眼裏的光怎能閃的如此蠱惑人心呢，她死死地咬住嘴唇，可臉上卻是一絲感情也看不出。墨棐瞧著她還有事要忙，也不多做逗留，轉身正要離開，便聽見她道，“殿下現下明白何為愛了嗎？”

墨棐回過身來，笑道，“是她。”

那時九重天上的燈籠樹開得正好，他與素卿方結為夫妻，恩愛無比，從未料到未來風雨坎坷。

殿裏柴火燒的旺，通紅的火光照亮了四周，流鶯將那丫鬟送回去之後便回了結界，腓腓蜷成一團窩在火堆邊睡著了。墨棐處理完素卿身上的傷口，便坐在她身邊守著，眼神一刻也不離。

自從那事之後，素卿就落下個驚夢的毛病，夜裏總是會不時的驚醒恐懼萬分，他瞧著心疼便去南海尋了顆千年的夜明珠，用自己的鮮血註入其內，放在她身邊護著，夜裏也就能睡得踏實些。

外面的雨越下越大，卷著冷氣屋裏倒是暖和得很。素卿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，牽動傷口，疼的齜牙咧嘴。墨棐握住她想要擡起來的手，輕聲道，“你胳膊上有傷，不要動。”

素卿緩緩睜開眼，視線一陣模糊之後變得清晰，不知是否因為火堆生的太旺，將墨棐身上的冰冷烤化了，素卿只覺得現在的他瞧起來格外不同，整個人攏在火光裏，乖順地真跟夢裏的那位一樣。

夢……

素卿突然記起，眼神四下找。墨棐問她，“是找那畫還有夜明珠嗎？”

素卿點頭。

“在那放著呢。”墨棐起身從供臺上取來遞給她，轉身去給她倒水喝。

素卿喝了幾口水之後，腦袋才醒悟過來，“彩環呢？”

“有人將她送回去了，沒什麽大礙。”墨棐盯著她，又將蓋在她身上的外衫掖好。

素卿將手裏的畫從套子中拿出來仔細檢查了一番，瞧著完好無損才舒了口氣，“先生您瞧瞧。”

墨棐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，接過來一看，神色訝異，“……這是？”

素卿一臉得意，“我不畫人物，那是因為我對旁人素來沒什麽感情，就算是幫我愛我的，只要我不喜歡，多大的恩情也不會記掛在心裏，自然是畫不出有靈魂的人物。”

倒是她的性子，墨棐不覺彎起嘴角，扭過頭看她。少女緋紅的臉頰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生氣，絲毫沒有旁的女子那般矯揉造作，不會嬌嬌滴滴地裝作害羞的樣子來回拖拉，素卿盯著他的眼睛，毫不拘謹。

“可我這次畫人，是因為……”素卿抿了下嘴巴，眼睛不自然的移開看向一旁的腓腓，心思突然被移開，“先生，這是什麽？”

墨棐覺得有趣，笑道，“我養的，其名喚作腓腓。”

腓腓……

素卿在心裏念叨了兩遍，猛地反應過來，“這不是書裏寫的上古十大神獸嗎？”

素卿有個習慣，感到驚訝時尾巴微微張開，手不自覺地捂住胸口，說話聲音都會壓低。墨棐含笑點頭，細細地觀察她身上那些他無比熟悉的小動作，不亦樂乎。

“怪不得先生如此神通廣大，難不成真是山上的神明？”

神明？

墨棐不答，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，“姑娘不是要講這幅畫嗎？”

哦對，這幅畫。

“昨夜我突然驚夢，照著往時都不會記得自己所夢，可這次卻記得格外清晰，便披上衣服作了這幅畫，想著今日送給先生。”

墨棐點點頭，仔細看那幅畫。畫上是他剛剛喪妻不久的樣子。畫中的那棵燈籠樹是他為討素卿喜歡，私自從九重天上帶來的，素卿對它寶貝至極一直悉心照料，按理說仙家之物到了凡間是不可能存活的，可素卿偏偏就把它從一棵嫩芽養到了和屋檐齊高。第一朵燈籠花開時，他便將腓腓帶了回來同她作伴，家裏添了個小東西也是越發有生氣起來，那時素卿總愛說……

“先生，想何事如此入迷？”素卿輕聲問他。

墨棐笑道，“一些前塵往事罷了。還有，姑娘不必稱呼我為先生，隨意些就好。”

隨意些……

素卿腹誹，難不成叫我同夢裏一般喊你一聲‘夫君’。

她倒是樂意得很。

“姑娘這幅畫我瞧著甚是喜歡，不知姑娘看著，有什麽別的想法沒有？”墨棐遞過去。

“我叫旁人瞧了這幅畫，他們皆言這畫叫人神傷，可我卻不這麽覺得。燈籠花開，便是與喜愛之人團圓的好日子，若是那時再下起雪來，啊，”素卿看了眼火堆邊睡得正熟的小家夥，壓低聲音，“要是腓腓在雪地裏撒著歡兒，就是人間最幸福之事了。”

墨棐看著她，眼裏湧上一股濕意，慌亂地低頭不敢看她。那時，她也是這麽說的。可大雪那一日，他抱著腓腓從九重天匆忙趕過去時，終究是晚了一步，滿地的雪都被她的鮮血染紅，燈籠花開滿枝頭，銀屑四散，她卻再也看不見了。

素卿只當他是冷淡，不習慣與人對視。索性轉過頭去，烤著火，有趣兒地打量著面前熟睡的腓腓。她這幾日，見過了神明，看過了惡鬼，現在還跟上古神獸同住一個屋檐下，想想都如同是一場夢般的事情。

墨棐將畫收起，走到窗邊瞧了一眼，道，“等天亮了，我便親自送姑娘回去。”

回去？！

素卿突然想起來，“嗯……我是背著家父偷偷溜出來的，明日……”

“無妨，自有辦法，”墨棐將夜明珠拿出來，放在她身邊，“畫我便收下了，這夜明珠是送給姑娘的，可以防著姑娘夜裏驚夢。”

素卿這人素來擅長看人臉色，倘若碰到別的如墨棐一般冷淡的人，早就退避三舍，打心眼兒裏不願同這人再有半點往來。可眼前這人卻不同，雖說是一股子‘生人勿近’的模樣，但落在她眼裏就是一副可愛樣子，所以也就沒什麽可怕的，還生出了想要更加親近的念頭。

“公子怎麽知道我夜裏驚夢？”她托著下巴，滿臉純粹。

墨棐一驚，胡謅道，“在貴府上時，姑娘院裏頭的丫鬟告訴我的。”

嘖嘖嘖，這就慌了。

素卿看著他閃躲的眼神，暗自竊喜，“原是如此。說來慚愧，我也是聽聞下人們說，我病著時，公子整夜在院子裏守著，這份恩情真是無以為報，倒不如……”

“啊，啊，對了，你方才受了驚嚇還著了涼，好生休養著便是，不要再說話了，”墨棐突然站起來，避開她，臉頰是徹底紅了，“這火怎麽小了些，我……我去添些柴火。”

說完，就慌亂的走到墻根擺弄那堆柴火去，久久不肯轉過身來。素卿看著面前灼人的火焰，心裏覺得有趣，抿著嘴笑個不停。

這可苦了一旁裝睡的腓腓，他是老早就被醒了，半邊身子被壓的發麻，可瞧著這兩個兒實在有趣。大夫人還是那副模樣沒變，與旁的女子不同，大氣自在無拘無束，還有自家殿下，不論多冷淡的性子，到了夫人面前也乖順地跟只得了寵的小貓兒樣，現如今還知道臉紅起來。

窗外的雨有變小的趨勢，素卿站起身來想過去幫墨棐，腳上一痛差點跌倒，虧得墨棐及時接住她，要是旁的姑娘早就滿臉羞澀地推開，可這女子是誰，她可不是什麽‘旁的姑娘’，她是正兒八經的九重天狐族大夫人。腓腓微微張開眼睛，有趣兒地瞧見自家大殿下慢慢泛紅的雙頰，還有不住躲閃地眼神，滿足的閉上眼睛。

窗外細雨淋漓，屋裏春宵正好。

腓腓想，倒真是應了大夫人方才說的，闔家團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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